一如夕阳缓缓而落,

《灵魂自白》

 已经是第三天了,我即将离开。


三天来,我徘徊于这偌大的地铁站,出不去,更无法附身。我只能根据站牌的标注,知晓这叫怀恩。至于对它的概念,我丝毫没有。


 我的记忆正按小时消弭,五感按天数衰退。因为灵魂不会疲倦,也不需休眠,所以,72个小时,我仅靠着观察形形色色的乘客打发时间。然后我恍惚觉得,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,未尝不算走运... 
第一天,我失去了味觉,这没什么,灵魂不会饥饿。

怀恩估计是个大城市,从第一班列车撕裂静谧,摇着齿轮哐当哐当驶向灰蒙蒙的洞口开始,人山人海会一直延续至地铁站的钟声敲响,冰冷的女声在站台上空机械式地回荡——现在是怀恩时间 二十二点整… 二十二点整,这像是遥控板上的红色开始键,让所有定格的东西一瞬恢复了动作—— 


清洁工用来堆放垃圾的隐蔽角落,头发油腻,衣衫褴褛的乞丐们在这扎堆觅食,钟声响起顷刻,他们争先恐后的扑向掉漆的绿铁皮垃圾桶,翻找食物的渣滓,酸臭味沾染上他们,吸引来苍蝇盘旋萦绕,他们却视若无睹。

麻木的吞咽,带一定目的性的进食,维持着一副行尸走肉的身躯。我起初以为,乞丐在怀恩是鲜少的“自由人”,毕竟没有因素可以限制他们下一站的方向,可惜,我忽略了他们佝偻的身躯上早早连接的“生命的枷锁”。

我观察过他们的眼睛,跟地铁站来往的所有人一样,藏着一潭即将枯竭的死湖,干裂的湖底和肆意蔓延的野草慢慢抽走了仅剩的一汪“希望”。 


同样为生计颠沛流离,居无定所,对比“波澜不惊”,我偏爱桀骜不羁;


同样风餐露宿,食不果腹,与其苟且偷生,我宁愿追逐诗和远方; 


同样倒街卧巷,朝不虑夕,乞丐永远不会为我带来流浪歌手传递给我的那份温暖。 


那份,一瞬填充掉我无尽空虚的温暖。 


我很喜欢地铁的节能壁灯一盏一盏跳亮的场景,层次填充掉地铁站沉沦的黑暗,泛黄的光晕映在他们的瞳孔上,折射出澄澈斑斓的光。

指尖拨动,表情美好,风悠悠从洞口滑进,吹膨了他们的衣袂,猎猎作响。他们由此成为我4320分钟里唯一期待的人群。 


我不觉得他们逊色广告长廊上任何一张花花绿绿的明星海报,在我看来,他们的“倔强”是独一无二的闪耀。他们值得获得尊重。 


个别乘坐末班地铁的乘客哈着气搓着手,路过他们时稍作逗留,投下几块钱币。 


怀恩的人很奇怪,愿为一曲音乐缓慢脚步,却不为摔倒的老人停留片刻; 


怀恩的人很奇怪,叼着油条,夹着公文包箭步如飞,却肯为看一场斗殴迟误班车; 


怀恩的人很奇怪,对父母的老泪纵横无动于衷,却会为一块“板砖”展现喜怒哀乐。 


分明所局之地名为怀恩,心底到底怀有几分知恩?

所幸,第二天即将到来,谁都不知道明天的我会遗忘什么,还剩下什么... 

LED灯揭开了橙黄色的丝绒布,我没有了嗅觉,携带着弄丢了一部分记忆,候车厅的大屏幕显示这里叫怀恩。


有趣而陌生的名字。 


我不懂怀恩的人怎么会把一张纸看的如此重要,在他们买票时,我常能看到他们从层层的包里仔细抽出粉色的纸,换回几张颜色各异的纸;


 我还能看到人潮汹涌的月台上,时不时会有一些压低鸭舌帽的人将手悄悄伸进旁人的包或者袋子里,挤车过程一推搡,就巧妙地抽出一打粉色的纸。 


怀恩的人,很贫穷。并且穷困潦倒导致他们视力整体不佳。 


我的眼睛已尤为模糊了,这令我有些羡慕那双清绝明净的眼睛,真好看,叫人尘俗顿忘。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襁褓中的幼婴,圈在厚厚的棉布里,被放置在临近钢轨的位置。

但除了我,地铁站上没有一人注意到他,他们有的嫌恶地撇过目光,有的干脆堵住耳朵低头捣鼓“黑板砖”。他有生命体征,是的,他不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灵魂!

我为他惋惜,怀恩的人永远在推开濒临灭绝的珍宝,还沾沾自喜。


愚昧和自以为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橡皮擦,擦去我对怀恩本就寥寥无几的眷恋。 


15时,钟声准点报时,售票员打着呵欠趴在简陋的办公桌上迅速开始流口水。

零散的人群里此刻掺杂进一波“新鲜血液”,他们戴着蓝色的塑料帽,帽檐中间嵌着沾满了泥垢的手电筒,肩扛半人高的麻袋,下颚和耳边是没刮干净的乌青胡渣,面容粗犷如同经历过千年风霜雨雪的黄土地,沧桑又充满了生机。

我注意到他们的手,惨不忍睹。

情况好的,龟裂褶皱;情况差的,血痂遍布。怕是乞丐看了都会瞠目结舌。

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属于怀恩,看他们的行为应该不是。他们十分随性,大口吸着烟草并大声吵闹,感觉...就彷若...一群正当壮年的野兽。

倏忽闯入,在表相风平浪静的地铁站惊起一阵“狂波骇涛”。 


最后,列车一如既往地送走了这群莽撞的野兽,苍白的车灯洞穿了浓稠的黑暗,车尾变成一个若闪若现的光点,仿佛一颗突兀的陨星划过定格的梦境,怀恩在灯火阑珊中卸下硕大的假面,偃旗息鼓...然后,钉铁跟的皮鞋踏碎了瞌睡。 


女孩长发凌乱,面色绯红,步履踉跄地下了月台,打扫的“纤尘不染”的大理石地板折射绰绰影影,乍一看以为是从她身上生生抽出的灵魂,她反复将“黑板砖”贴上耳朵,眼泪把妆容糊成一块一块,犹如画家即兴发挥在画板上涂抹的油彩,扭曲极了。


我的听觉有些朦胧了,只能捕捉到丁点的内容,酒精损毁了她的声带,沙哑的声音从口红不均的嘴唇里吐出来接近于某种古老的诅咒。

她似乎厌烦了,捏着无辜的“板砖”咆哮,甚至气急败坏的将“板砖”甩手一扔,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“板砖”四分五裂。 


人类恼羞成怒的样子实在丑陋不堪。 


我双手交叉环肩,漠然转身的须臾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感迫使我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:

喧嚣寂寞屏蔽,视线蒙上重重叠叠的灰纱,思维卡到接近停机,记忆成倍加速的漏去,

我有预感,浑噩的尽头我会彻底湮灭,不复存在!

这本该恐惧,我却安之若素。 


我低头俯瞰着脚下浩浩荡荡移动的东西,奔赴向各自的栖息地,为爱别离贪嗔痴怨憎会劳累存活,亦步亦趋地遵守着刻板的生存法则,在断壁残垣里窥伺着任何能够称王称霸的时机,越渺小越容易不自量力,朝生暮死的蜉蝣还妄图遨游宇宙,天方夜谭!


 可是,我为何而潸然落泪,泪光里熙攘的蜉蝣群突然骚动溃散,红色的浪潮,占据了我的视线,死寂使那朵花迸裂地格外漫长,形容不上的,残缺的震撼,绽放在轨道上,谲异艳丽,他们踯躅着靠近,生物好奇的本性舔舐掉他们的胆怯,也指引着我去一探究竟—


—— 浪潮的源头是“蜉蝣”的同类,我正欲凑近打量,四肢骤然一轻不受控制地飘起,

电流冲破五感席卷了意识,我仓皇抬头——

 “这位仁兄,阎王爷派我提前来接班”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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