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如夕阳缓缓而落,

筒子楼


北京王府井西苑筒子楼,我一家三代,都蜗居于此。我叫陈秋实,是一名混吃等死的中二少年,或许曾经我是有过所谓的梦想的,但我没有资格,没有能力去实现它。娱乐圈太混了,比这拥挤狭小的筒子楼里每天的争纷斗殴,乱上几百倍,父母祖辈都不支持,在他们两代被筒子楼束缚的眼界中,凡是触上“戏”的,皆不得善终。可我还能换份什么工作,那张不出彩的大学毕业证书像一把沉重的石锁,困住了我迈出每一步的勇气。
世界之大,我却无处为家。
筒子楼是封闭于整个北京,甚至落后于绝大部分中国中阶城市的一个“独立存在”,不能算是隔绝,它更像被遗忘抛弃了。筒子楼有它一贯传下的生存繁衍原则,人属于群居动物这个特点,在尚不宽广的这里,得到很好体现——邻里人家互相联姻,四世同堂在小楼里比比皆是,丧钟与新生儿啼哭同时响起听得习以为常。
筒子楼连呼吸都是颓废的,像我家门口那盏褪成白色的红灯笼里面那丁蜡烛芯,燃与不燃,在与不在,没人在意。
午夜,筒子楼陷入昏睡,天花板上有老鼠跑过爪子摩擦水泥的沙沙声,隔音不好的墙可以听到隔壁打呼噜伴着磨牙声音,孩子的哭闹声,女人的笑声,信号不好的电视机发出接近卡磁带的“滋啦”声,还有,我的呼吸声。
我扯开窗帘,筒子楼道内尽是从早亮到晚的红灯笼,微弱的一星星红光聚在一起,一簇簇火苗一样,燃烧中舔舐掉太过庞大的黑色。我借着这红光映在被顽童用石子扔进来打碎的化妆镜上,涂最红的口脂,上过期的眼线笔。
我爱上了一个人,不属于筒子楼,是王府井对面的插画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子,和我注定不同世界的,小少爷。
他叫蔡照,跟我合过戏,帮我拍过照。
我没有真正意义上去懂过爱,筒子楼里的爱很随便,太廉价——今天对上眼,明天互相家长一见,后天就结婚了,为结婚而结婚,所以新娘的盖头通常是同一块,借来借去。碰到同一天撞婚的,另一方就借我们家我祖母留下的红围巾一披,祖母大概没想到自己一条逃难时在百货大楼门口捡的围巾,神奇地就成了陈家的传家宝。小时候可喜欢借着这个围巾的理由去看两家撞婚——红盖头,灰盖头,拜天地,跪高堂,谁家笑,谁家哭,红烛尽,进洞房...
灰盖头,就是外婆的红围巾,因为年数太久,洗的斑灰,如果不是母亲告诉我它以前是鲜红鲜红的...我完全看不出它鲜艳的影子,美好的东西总是不容易保留的,我盯着镜子中流血的红唇,重重地抿了一下。
我这种家境,说出去,怕是无人会信。旁人眼中,我只是个活得稍微宅点的现代男孩。蔡照若是知道,我与他的差距根本是两个世界,连朋友还能不能做,都成了问题。
而我今晚偏就想在筒子楼的天台上告诉他心意,今后发展与否我全然不在乎吗,我也算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血脉里的那股“疯劲”深深扎根。
我换好衣服,走上天台。
很晚了,四周徒留风声和灯笼醒着,我走在天台边缘,容纳单脚宽度的矮墙上,从鞋尖望下去,我成了电视里播放的那些高空走索人,筒子楼没那么高,我设想过从天台跳下去,刚刚好摔成肉泥。我不走了,站着看每家每户泛黄剥落的窗纸和楼面碎裂的土砖,以及从底楼大厨房开始淌出,一直蔓延到大门口的那条污水沟,是夏天筒子楼弥漫酸臭味的来源。
他来了...他懂了...
我低头可以说是俯视着他,看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堆在那条沟旁边的生活垃圾,推开门后沾了灰的手不知道何处安放,他是爱干净的,有洁癖,我知晓。四季不脱的打底白T上,总是散着他自己调的香水味。这里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,他因为我误闯进来,格格不入地有些可怜。
某种意义上,我和他何其相似。
在这筒子楼里,我是第一个化妆的男人,第一个爱上男人的男人。
我不想去接受这里同龄人一样“行尸走肉”的日子,于是,我做好了被最底层,最野蛮,最肮脏不堪的唾沫淹死的准备。
“秋实“他上来如此之快,声音很轻,我很难听清。
“你来了”我转身注视着他,无法在午夜下穿透那副墨色镜片捕捉到我想要的慌张。
筒子楼醒了,一个女人出来如厕被我吓到,尖叫像刀刃划过毛玻璃,令人耳膜作痛。
人群成了打翻的颜色罐,带着从小听到大我依旧讨厌的口音,沸腾了我脚下那块地方。
“有没有人少的地方啊,蔡照,你带我跑了吧。”
我笑着朝他伸出手,泪流满面没有知觉,我向后倒去,那一瞬没有恐惧没有慌张,看着楼底那一张张目瞪口呆的嘴脸,唯有可笑。
蔡照早一步冲上来拉住我的手,惯性让我狠狠摔进他怀里,扑地他一个踉跄,我能感受到腰处的骨头快要被他揉碎,心脏挤兑进愉悦 ,加速飞快,那么真实,攀满锈迹的铁门旁挂着那个红灯笼的光,悄悄烙进我的灵魂......
这结局像梦一样,以至于当我睁开眼睛那刻还恍惚了好久。
枕头凉浸浸的,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梦里倾泻出的眼泪了。
真幸运,我不是住在筒子楼里的陈秋实。
我记性不好,忘了合体工作室散了,我和蔡照...5个月,没见了。

——END·纪念果酱——

 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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